荆粤之偏，是为连州。土壤寒殖，溪山岑峻，奇峰怪石，森若图绘，盖昔人所尝游历而讽道之者。治平二年冬十有二月，驾部林公至是郡，乐之曰：「予其少安，幸且閒，予则葺之，以无忝昔人」。海阳湖故为亭十有二，而今之阙焉者四，命即营之。是春，连之人相与晒乐焉。少休，公以城居无水通溉，一日相其溪城壁之西势，可以引之，为官民之备。用是谋工计材，为之车轮二，与城西并陂，且畎之，穴垣以达其宇。既又为之令窑和工，浚凿布甓。高庳广袤，靡迤相望。若廪若帑，若池若圃，若居宇，莫不畦分棋列，周设环浃，会于城道，以达市衢。既又为之易其故道与所不甓者沟之，火凿而龟布之。中以横于庭，外以纵于门，北以连于湖，南以亘于津，萦行以回，砥望一道，盖十里馀。城之颜有桥焉，制陋且圮，因命易之，而新之以亭，曰「通汇」，桥故名也。亭宇轩轩，截然中居，众实便之。城之外有大渡焉；梁二十舟于西，多所湍逸，一日命迁之于南，从故渡也。故又议其梁木久且敝，废之，为三十有二艇，制完以简，绵联横亘，栏楯□周，众实利之。工之作，会其财盖数万计，得诸杂人与且输责备罚者充之，民力有不与焉。噫！世之为吏，固多因仍依纡不事事者，公于其事，惟兴置之欲问，有不称必彻新之，类若鹢舰、尘幕、更钲亦具焉。始公之来，视其事以严，曰：「以一力之求，当众多之欺，有不可得，得斯行之，彼其可以无事」。故至未数月，而民吏耸然以定。民吏定矣，曰：「事其可纾，彼其故，吾犹严俟之」。故行未期月，而民吏翕然以信。民吏信矣，然后一旦举之，而数十年之利从之，此其才有以过于人乎！四年冬，公之及代也，其秩从事游烈兴请书之石，曰：连之毙，公斯革之；连之陋，公斯革之。其作也，遨然以疑；其究也，怡然以嬉。维今之堂，泉音洋洋；维今之亭，而嗑营营；维今之衢，出处哻哻；维今之桥，往来嚣嚣。然则公之所喜，人之所恃，有不知者而忘之废之乎？请观其始。

恭惟我国家于茧丝保障事，宅牧惟详。治平初祀，虑在西贼，时以贤宰相子端明王公素守渭。王至州，即拓西南城，浚湟三周，增筑八堡，寇屏民奠，有炜勋名，载诸简册。名家子孙，生长见闻，施于有政固宜尔，使君欧阳公实似之。连为州，唐贤来仕者，盖尝评之，土旷人稀，公私困匮，视昔为甚。且介于湖湘溪峒诸境，盗弄其兵，往往有奔轶吾圄忧。公以开禧丁卯腊握左符，见吏民，布宣上意。席未煖，邻寇出没，烽堠果警矣。公乃衡盱雉堞，阅楼橹，履陴廊，慨其倾圮剥陊，裂蠹腐者十八九。已而按武库，覈器械，名存实亡，尤可寒心，所谓干城之事悉草具。于是集僚吏，计工费，撙用度，发糗粮，裒尺籍五符，分东西南北隅，委曹掾董其事。爰止濠梁，疏瀹昏垫，洄环数里，屹然金汤。严城有复版，羊马有翼蔽，堑龈有钓桥。息所阙典者，一出于公之心匠指踪之，不勚力役，成谈笑间。若夫储水器以为祝融之防，除戎器以戒不虞之备，具举百废。铠仗精锐，弓矢斯张，储峙之数，揆昔加倍，军容壮甚矣。至如丽谯木石之夥，去腐剔蠹，易脆以坚，夜以继日，尽瘁鼎新之。是楼也，僝工三千，他率称是，入所不惮也。落成之日，连之士谓鐇曰：「吾侪生是邦，艺是野，百年间耳目所闻睹，未有百堵更新如是之敏者。邻寇不犯境，连人奕世得高枕梦，实贤使君赐也。庄敏庞公镇延安，治州城，整诸砦，民无飞挽劳，且谓以一子为香爇献，犹不足以报州，则德之感人者为何如。揆我使君今日盛举，当不一书，是可亡所纪载耶」？鐇抚掌曰：「子诚起予哉！陆员外出刺歙州，人皆赍咨涕洟，以为不当去，岂知先一州后天下，当时大贤深望歙州者。公官于帝城，不屑远来，尔氓何幸欤？鐇备员典佥，是役也，辱公口讲指画，判蒙发蔀，授方略，责成功，剿心察形，戴星以出。承命唯谨，幸不怠事，可以致辞黄堂下」。乃援柳愚溪颁崔永州万石故事，祝公于明神，以复于连之士，曰：「湟关崇墉，始手窦公。步櫩周庑，创之元丰。忽倾弗支，二百年中，匪惟雉堞，逮此楼橹。内外一新，庙社廪库。连民何知，行道口碑。千载翼然，甘棠之诗」。公名伋，字季思，六一先生四世孙也。视王端明城渭之举，亦家学云。

旧《记》，唐刺史题名始在牙城南隅敌楼之上，僖、昭播荡，诸夏分裂，惟是荒徼，隔为伪俗，王官不至，《记》亦随失。宋咸平中，将作监丞、加军州事邱君颖能得旧《记》于士民之家，比次前后，继以本朝开宝已还从政于斯者，咸列之如石，而唐刺史迁代年月已不得其详也。尔后更承，传记不废。皇祐改元，太子中舍王君梦锡涖州之日，惮刊刻之烦，揭诸漆板，石《记》遂屏为闲物，后人砻错以给他用。予至而惜焉，因复勒以坚賨，仍系废置之由，以谂来者。噫，唐肇武德迄光化己未，刺连者凡九十一人，惟王晙位至将相，功业殊卓；刘禹锡以诗名重当时；蒋防、武兴宗有声称乎别《记》，馀则蔑然无所闻焉。既而豪孽潜据，来者不足比数，此用绝书。开宝二年始暨朝廷正朔，迨熙宁戊申，又九十九年，假守者四十五人，惟李公若谷尝参大政，馀皆不至显列，求如禹锡、防、兴宗之名称又鲜矣。呜呼！材之难得如是哉！岂时不喜吏功，虽有良吏，而人不称数耶？抑君子之政无游声，无诡饰，渊蒙静默而世莫能知耶？不然，何以百年间屈指可道者惟二三子焉？予于因不能无嗟悒也已。时熙宁何延世记。

法者，古人之所甚重，法重则官尊。今法曹乃眇然郡僚之殿，与法意龃龉，尝疑之而未得其义。呜呼，用法岂得已哉！不得已而用法，孰若无所用乎法也！丽法传刑，垂法观象，有法之体，无法之用。俗吏笔则笔，削则削，高下其手，三尺安在？法不负人，而人负法，则有之矣。我朝以仁厚家法、金科玉条宝之万世，藏之令甲，散之列郡之司法掾。其事简，其任专，非已试吏者，不得处是职，可谓重矣。建安李君华负一世材气，寄轫于此，能大其所居官，精神风采，响感一郡。至于用法，悉本之仁厚，不夺于上官意向，官虽卑而权则尊矣。厅壁旧无姓氏，将石而刊之，命予记。予谓今朝廷清明，浸浸乎刑措之风，固已无事于法，而李君天材俊逸，真渠观中人物，安能弄刀笔、染朱墨，与俗吏辈居下僚末耶？后之人毋自卑其官，而并与法轻之也。若思所以大之，则请以李君为法。嘉定辛巳中和节，从政郎、连州州学教授四明汪之疆记。

湟关，南粤境也。自昔皇古，方外莽苍，声教不及，隔为蛮夷。强嬴虎视，吞搏六合，四夷百蛮，尽入爪吻。适卒万计，南戍五岭，故湟关亦秦地也。亘海万里，折箠以役，臣臣妾妾，孰敢仰视？毒螫不已，敌起中国。尉佗匹夫，乘间窃发，驰走尺檄，遂闭湟关，据夷绝华。中复百稔，炎室草创，未遑图画。佗辄自大，窃帝倨肆。孝武发愤，伏波受钺（元鼎中，路博德为伏波将军，讨南粤，出桂阳，下汇水。汇一作湟，即此川也。）。嘉既授首，粤亦内属。呜呼！湟关一涂也，佗始此限中国，汉复此通百粤，何其亡常守哉！盖秦末乱起毂下，仇敌嗷嗷，中国手足不救，湟关虽勿闭，无它壤也。王道既隆，声教一洽，粤人之心，与汉同体，湟关虽至固，岂汉阻也！乃知山河表里，有扼有会，通塞在人不在地；华夷内外，有臣有畔，逆顺在此不在彼。窃尝喻为国之道于一身也，则中夏为心腑，四夷为手足；于草木也，则中夏为根蒂，四夷为枝叶。未有心腑和矣，而手足瘅焉；未有根蒂固矣，而枝叶离焉者。夫一险一固，乃四支一关腠也，万物一节目也，和气之鬯始乎此，百疾之聚始乎此。治者倘能道其和，袪其疾，亡所蠹于心腑根蒂，则区区是关，何南北之有！故刘氏桀骜，不克阻我王命，亦犹是也。康定中，予假守湟川郡，即是关也，因刻此铭，以伫后之知言者。词曰：

吁粤之险，峨峨湟关。扃钥南北，襟带百蛮。在昔尉佗，片檄则闭。闭不在佗，惟嬴之敝。下逮炎汉，一伐则通。通不在汉，惟民之从。于戏湟关，何与南北。道自废兴，人自通塞。彼佗彼刘，遌世颠圮。关途八达，亦甚隘矣。皇皇我宋，括地一家。关阻万仞，顾能险邪？治末在本，正外以中。毋狃侵伐，以尚武功。毋侥得丧，以为污隆。尔教尔育，尔勤尔恭。日月所炤，罄天牢笼。举亿兆姓，纳之心胸。关河蒂芥，敢噎其中。呜呼戒哉！

臣惟广东不便于民者，莫大于每岁买发上供银。一路十四州之中，上供银额最重者五州，曰韶、曰连、曰惠、曰英、曰南雄。盖以大观间五州境内各有银坑发泄，银价低少，每两只六百或七百文，易于买纳，所以分得银额最重。后来银坑停废，又累经盗贼残扰，价增数倍，每两至三贯陌。绍兴前诸州并无银本钱，他州岁计优裕，银价不多，官司自能买发，不及于民。惟此五州银额既多，岁计窘乏，不得已白科于民，细民彫瘵之馀，极以为苦。契勘每岁合发上供计钱十五万缗，例系分下诸州买银。近年漕司每岁桩办，得钱五万缗，均分诸州作银本，尚阙十万缗。他州粗可支吾，惟韶、连、惠、英、南雄五州银额数多，无所从出，将漕司支到本钱置场，随钱买银，其数浩瀚，不免白科于民。臣窃考五州岁合买发银数，韶、连、惠三州各八千两，英、南雄两州各三千六百两。若欲裁减额数，恐每岁亏损朝廷用度；若令漕司尽支本钱，则漕计阙少，无钱可支；若只仍旧白科于民，愈见困苦。臣尝深思熟计，缘元符初银价低昂不等，所以分额不均。今诸州银价既均，合随事力重行均定银额。欲知诸州事力即户口丁税多寡，可以按帐籍而见云云。臣愚欲望陛下断自宸衷，行下广东路，委转运、提刑两司公共考究十四州户口税赋所入，随其多寡，重行均定岁买上供银额，除见有银本钱五万贯随银数轻重拨付诸州，依条于常赋内桩办银本钱，置场收买，不得白科于民户，遵守施行。

古灵陈侯治连之明年，政成民乐，岁丰事简，郡称饶衍。凡调度供亿既已趣办，乃用其嬴整葺官舍，尤属意于郡学，选材吏、愿史主其役，市物予善价，僦工视私直，费出公帑，民不及知。以余曩同班列，雅有姻好，书来谂曰：「为我识之。将攻坚珉，用垂不朽」。余辞以荒陋，却而复至，乃为之言曰：昔者尝学夫《诗》，窃先圣人微指，盖古诗三千，删去十九，可谓严矣。其存于经者实寓褒贬，以示劝戒。如郑学校不修，变风见刺；鲁能修泮宫，三颂见录。且鲁、郑均为列国，学校一事已足定其优劣，废则为变风，兴则为三颂，善否相去若此其远，先圣人之意，不既深矣乎！连之郡学经始于咸平癸卯，谓之书堂，在于城东南隅。政和甲午迁于东园，乾道壬辰复迁于旧址，垂二十年，遽已颓弊。侯能因乾道之旧，缮治丹雘，焕然一新，取田之在官者仅三百亩以助教养，可谓知所先务矣。《诗》曰：「一日不见，如三月兮」。言郑学校不修，国人思之深也；又曰：「无小无大，从公于迈」。言鲁泮宫既修，国人喜之至也。学校兴废，系于人情欣戚如此，侯之是举，信能释郡人之思，致郡人之喜，宜识岁月，以劝后来。侯名奕，字日华。